張明政 攝
西渠的秋和西渠一樣孤寂。
在西渠大山里,玉米田已經(jīng)大片干枯,失去水分灰皺著藏在凌亂的樹背后。確切地說,這些擋住玉米的厚厚的屏障根本夠不上樹,只是一條雜亂的灌木帶。灌木知趣地纏繞在每一處地畔,又頑固地拉開架勢瘋長,野生的荊棘遠盛于家院里的手植樹,紅山果和酸棗絮絮落落地掛滿枝丫,沒果的枝如領(lǐng)頭雁般躍出其他枝一大截高高在上,招搖著引來秋風和暖陽,田地反而像驚懼的地鼠般陷在背后只能透過隙縫喏喏張望。
世界上最像荊棘的植物就是這群生在西渠山里的荊棘。
山路陡峭而狹窄,茂盛的刺槐從一側(cè)探出枝來,開車下行總擔心對面來車會無法通過。及至到了山底,就有了人煙,三戶瓦房坐落在一個小土臺上,左邊山腳七八戶人家倒是整齊排成一排。
我見到了僅有的不到十來戶人家。
大山狹窄細長,像微張的蚌殼,幽深地窺視天空,山陰處覆蓋著深厚的綠被,陽處分成梯層。
梯層是由地巖壘起來的,底處被風蝕成碎末的泥紅色巖渣像碎紙屑般被蟻蟲扒拉著、被灌草盤剝著簌簌掉落積成坡洼,高處的兀巖就騰空起來,仰頭望去如刀削般疊起又飛翹著,似乎一壓不住就要凌空栽下來。
樹是臺巖上的奇跡,這些破扎在巖石上的樹當是大自然賦予巖層的保護神,一破一立,像縛住巨獸般將巖石收縛在半空中。
玉米倔強地在深山里寫著字,樹也在寫。
飛鳥在寫。
農(nóng)人也在寫。
各梯田里都有人在剝玉米,蹲著或坐在砍倒的玉米秸稈上,金黃色的玉米棒子就劃成弧度飛向同一處地方。
玉米棒子像跳動的字符,閃爍著灰色的快樂心情,讓農(nóng)人干瘦的臉上露出撕扯的笑容。
我碰見了正在剝玉米的老索公,索公是操著陜西口音的甘肅人。
李綱陵 攝
“再向前走50米就到陜西了?!?/p>
索公有一輛能趕集也能拉莊稼的舊三輪車,索公的老婆經(jīng)常坐著三輪車手里攏著備的午飯隨索公去地里干活,中午不回家。
老索公的老婆說:“早上起來就給雞豬備好了一天的伙食?!?/p>
老索公立即反駁:“我們沒有雞。黃鼠狼到處都是,雞活不下來?!?/p>
我腦海中閃過一絲雞豬們守家園的孤獨。而雞在西渠大山里面似乎要被優(yōu)勝劣汰了,除非雞能逃到?jīng)]有黃鼠狼的地方或者能進化成干過黃鼠狼的物種。
老索公很樂觀:“這片地我種了五十多年了?!贝蠹w時種麥子。
我就知道他守了一輩子山。山底有兩條清澈的河流,公路穿過隔開河流的山梁上,水甩著水袖發(fā)出“嘩嘩”的聲響,在河流中若隱若現(xiàn)的石頭濕滑溜光,蒿草掩映了溪面,使得深谷里的水顯得溫順怯懦;一邊河上空還象征性地架起了一座漂亮的小浮橋,連接起了公路和河那邊的花田。
這是一片漂亮的微型景觀園,白菊人工紅黃花在秋里的橋頭熱烈地綻放,收玉米老兩口顧不上賞花,也不見有游人來,花田無人打擾地搖曳著。抬頭的地臺上還有幾家地里也忙碌著,勞作的農(nóng)人像偷吃玉米的兔子悄悄地伏在地里不站起來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在前一周老索公和老婆就開始收玉米了,這一個一個扯下秸稈再撕掉包皮的活太費時間。老索公在后面的兩三周還要耗在地里。
“立木家人少,每年到深秋還在地里拾掇玉米哩。其實玉米熟了秸稈不供水分了,掛在稈上干得快,就是怕老鼠花栗鼠野兔子吃?!?/p>
比老索公兩口人少的立木家應(yīng)該就是立木一個勞力,我以前來時見過立木,一個干瘦老頭,立木屬于心靈手巧的一類人,總能用粗細不一的藤條編制出磨耙、斗笠和簸箕,老索公就用了立木不少農(nóng)具。老索公也常去鎮(zhèn)子上幫立木帶回油鹽醬醋。
在這座蚌合的山里,人和自然搶著墑氣,再和地畜搶著口食。旱獺、野兔、黃鼠幾乎是隨處可見的動物,它們甚都不懼人了。秋里是收獲的季節(jié)也是動物們搶冬糧的最佳時機,花栗鼠背回大量核桃和高粱穗,黃鼠就骨碌著眼睛盯著野兔、老鼠。
中秋才過沒幾天,沿路滿是銅錢大的藍色野菊花,扎著堆擠在粗糙的地皮上,有的擠在荊棘堆里,一朵朵精致的百葉小花柔潤恬淡。索公說:
“野菊花是最長久的?!?/p>
有多長久?菊花肯定見過西渠的滔天巨河,也許在某一個秋里,巨石浮出水面被抬高,有魚的地方有了人煙。水草就依偎著石層成為纏繞的大樹。木漿劃穿河底,當草尖刺破石頭,歲月就住進了這溝溝洼洼的樹梢,樹梢上是背著日頭的農(nóng)人。
活在地貌里的西渠“銹”滿了故事。
作者簡介
范天石,甘肅慶陽人。作品散見于《隴東報》《中國鄉(xiāng)村文學》《青年文學家》《中國作家網(wǎng)》等,作品曾榮獲第八屆“芙蓉杯”全國文學大賽獎,散文《父親的一生》收錄于《中國當代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