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哭泣中醒來，揉一揉模糊的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潮濕中仍然帶著思念的溫度。

我望向窗外，一片幽遠的黑暗向無邊無際的遠方不斷蔓延，像一張毫無頭緒的巨大的網(wǎng)。中秋夜的月亮躲起來了，把天空留給了綿綿不絕的細雨。遠處、近處高低錯落的建筑物上斑斑點點地閃爍著明暗不一的光。如同鑲嵌在巨網(wǎng)上的無數(shù)只忽明忽暗的眼睛，無精打采地眨巴著，那眼中仿佛滿含著憂傷。夜風低鳴著吹過窗臺，紗窗上的拉繩隨風舞動，并不時地敲打著我的窗戶。這蕭瑟的秋風，透過玻璃，躥進屋來，直鉆進我的心底。清冷，讓我的意識越發(fā)清楚，頭腦越發(fā)清醒；清冷，也令我的思念愈加濃烈，悲傷愈加強烈。

我回頭看見身邊熟睡的寶貝，安靜而平和。我想，他一定沒有做夢，沒有夢到失去了祖母?；蛟S，他做夢了，那夢里一定是繞著祖母身邊跑來跑去，或依偎在她的懷里聽故事……否則，他的臉怎會如此恬靜美好？有祖母相伴的孩子是幸福的。不會像我，夜深又夢少年事，忽從夢中驚坐起。我不得不又確認一次，我失去了您，徹徹底底地失去了您。您的音容笑貌，從此只能在夢里，只能在尚未遺失的記憶里。今生，我確實失去了您，確實再也無緣相見……淚水又一次朦朧了我的眼睛，又一次淹沒了我的心田。

我長嘆一口氣，又望向窗外，風依舊無力地敲打著窗戶，那無數(shù)的小眼睛里都流動著淚花，自上而下地傾瀉。黑暗，依舊在向四面八方織一張網(wǎng)，那網(wǎng)里，曾經(jīng)有我，有祖母，有我們的笑……

一直以來，祖母對我都是疼愛有加，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她依然無微不至地呵護我，想方設法地寵溺我。給我開小灶，為我剪裁衣服，教我唱歌謠……常常別的孩子羨慕得直埋怨。祖母一生坎坷，命途多舛?？伤龔膩頉]有向任何挫折低過頭。在我心里，祖母始終是一個頑強的戰(zhàn)士。在祖母的強大氣勢下，疾病也繞著走。她很少生病，即使病了，也能用一兩次藥的威力趕走病魔。祖母一輩子勤勞節(jié)儉，持家有道。從舊社會一路走過來，歷經(jīng)千辛萬苦和風雨滄桑。她拉扯大父親，又幫襯著帶孫子。生活逐漸富裕了，可她依然保持著艱苦樸素不改變。一顆糧食，一段線頭，都容不得浪費。年紀一天天大了，可她生活的勁頭絲毫未減，勤勞是她不變的本色。若是不讓她找點活干，她就會渾身難受。誰都知道她永遠閑不住。在祖母的幫助下，父母也是齊心協(xié)力，我們家的日子一路高歌猛進。

在我的心里，一直認定祖母會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成為世紀老人。誰曾想，打敗祖母的不是生活的磨難，而是時間的無情。誰料到，生離死別，正在一步一步地，悄無聲息地靠近祖母。死亡正獰笑著，一點一點地攫取她的靈魂。那一天，我的祖母，我最愛的祖母，走完了她一生的腳步。我們呼天喊地、大放悲聲，卻依然沒有留住她。我悲痛欲絕，死神還是沒有把她還給我。

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碎了一地。一生慈愛善良的祖母，一生豁達樂觀、勤儉持家的祖母，一生要強、助人為樂的祖母，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永遠的。眾人心傷，山河悲咽。只留給我訴不盡的離殤和無邊的思念，還有那點點滴滴的往昔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

當悲傷與思念在我心里安家落戶，生了根，就無休止地肆意生長。而我與祖母的重逢，也只能在夢里。今夜中秋，當月圓人團圓。祖母與我，又在夢里團圓。可這團圓，為什么轉瞬即逝，還沒來得及告別？為什么虛無縹緲，還沒握到您的手？為什么相逢無喜，醒來只有淚千行？

我聽見心痛的聲音，我聽見自己泣不成聲。我想您，祖母。您是否能感受到？如果能，請中秋夜的凄風苦雨捎個話——今夜，我還在夢里等您。

· 作者王明輝，現(xiàn)就職于西峰區(qū)什社鄉(xiāng)塔頭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