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陽光有些冷,在西峰一家診所門前,我遇見了陳默,不!是陳默的詩集《風吹西域》。這些年,沒見陳默,于我而言,見書如見故人。那片鋪了青磚的地面,還算干凈、干燥,各種各樣舊書像逃難的,躺在那里曬太陽。在分類不那么清楚的文學類,我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風吹西域》。早些年,我就知道陳默寫了這本書,一直無緣擁有。陳默是我敬重的詩人,也是多次交往的熟人,無論他的人品,還是他的詩作,都是沉甸甸的。年輕時,幾人曾在環(huán)縣辦了一份油印小報《荒原樹》,陳默來環(huán)縣,特意寫了一首詩激勵我們,如今只記得最后一句“聲音是銅的”,當初我不太明白,請教他,他解釋得也含糊。人到中年,經(jīng)風歷雨,似乎明白了幾分。
群書之中,《風吹西域》一臉佛相,標價41.5元。我問賣書人,多少錢?他說十五。我又拿起一本書,問兩本多少錢?賣書人說給二十五吧。我也出過書,知道出書不易,自己這么做,陳默該是多么難堪和傷心。二十!我一刀砍下。賣書人問要不要袋子,我搖了搖頭,捧著兩件寶貝,感覺撿了大便宜?!讹L吹西域》賣了十元,陳默心里難受,我買的另一本是《施蟄存精選集》,他或許會釋然。一本書,流落街頭,重歸愛書之人,還有什么可嘆的呢?
當年,我也是詩歌的信徒,漸漸落伍,情懷猶在。每逢熟悉的詩人和心儀的詩歌,就像聆聽天籟之音,靜靜地讀,默默地想,一個人沉浸在詩歌的海洋,悄然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從簡介看,《風吹西域》是陳默最近的一部詩集,距今也有十多年了。大浪淘沙,時間是最好的試金石,陳默的詩經(jīng)受了歲月的洗禮。我最愛他寫環(huán)縣和鎮(zhèn)原的詩,我在環(huán)縣生活工作過11年,鎮(zhèn)原是我的故鄉(xiāng)。在這些珠玉薈萃的詩作里,《張海明的老家》瞬間打動了我,“從環(huán)東到環(huán)西/經(jīng)過蕭關經(jīng)過虎洞經(jīng)過高廟灣/苦水掌之西 是張海明的老家/再向前跨一步就到了西海固”張海明是我的朋友,老家在環(huán)縣,后來調(diào)到了蘭州工作,就是他一手辦起了《荒原樹》,高擎理想和詩歌的旗幟,影響了不少人。我們關系那么鐵,卻從未去過他的老家,而陳默去了,還寫了詩。張海明的父親去世,我已調(diào)到西峰。他可能不想打擾我,就沒通知。畢竟,那時交通不便,去他的老家先要坐班車到縣城,然后等班車去他們鄉(xiāng),下了班車可能還要走很長的路。為此,我總是耿耿于懷,難掩愧疚。
好幾次登上鎮(zhèn)原潛夫山,憋足了勁兒想寫王符,有了一點感覺,從山上下來,被風一吹,蕩然無存。陳默在《潛夫山》中寫道:“秋風里 我聽見石頭的王符/似乎在朗讀他的《潛夫論》 那激情/壓低了原州城車鳴人喧的沸騰 以及/茹河東流的濤聲”。感謝陳默,為我的家鄉(xiāng)留下古今文字。
奔波之余,時常寫幾篇所謂的散文隨筆,引來陳默的關注和鼓勵,有人傳話過來:不錯,好好寫!頓覺心暖,尤為欣慰的是:這個人曾是《北斗》主編和市作協(xié)主席。
記得陳默四十歲的時候,在《隴東報》發(fā)過一篇散文《人生的秋天》,我小心剪貼下來,視為范文、美文。一晃經(jīng)年,我由一個毛頭小伙抵達知天命之年,陳默舟行千里,飛雪寒冬,依然傲雪凌霜,堪稱慶陽詩壇的常青樹,他的《詩意慶州》《再寫慶陽》蕩氣回腸,余音裊裊。
陳默最好的詩是他的兒子陳昊,《風吹西域》的序就是陳昊所作,筆力不凡,不輸其父。知子莫如父,知父莫如子。對于陳默的詩,陳昊寫道:“早些年我最擔心的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意義問題,我擔心它們隨風而逝,很快,我便夜郎自大,愚人自樂地看著世界:天底下本不存在缺少天才和人才這一說,沒有什么是必須的,何必傷感?所謂意義,其實只要一句話,你說有也便就有了,你說沒有也就沒有了。正如世間的兩個人,我叫陳默一聲爹?!?/p>
疫情期間,甘肅推出了一系列本土抗疫詩歌,讀到陳昊的《山河金城,英雄滾燙》和《疫中望鄉(xiāng)》,后者寫道:“這些天,一如這些年/一輛想象中的高鐵,穿梭在蘭州與慶陽之間/起于想象,止于困頓/這些年,對于大塬上兩尊布滿皺紋的老神像/美托洛爾、阿莫西林、二甲雙胍,以及瑞舒伐他汀/更像是他們忠孝兩全、溫良恭謙的好兒子”情深意濃,詩潮澎湃,我替陳默感到驕傲。
陳默是慶陽文學的種子和園丁,原本話不多。有一天,在西峰街頭遇見一個叫陳明華的,喊他一聲“陳默”,如果沒理你,千萬不要以為認錯了人。
他就是陳默,陳默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