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園散發(fā)的清香彌漫在夜空,沁人心脾。整個村莊被夜色籠罩,星空靜謐低垂,讓人不敢“高聲語”,唯恐這突兀之音如鋒利的刀片劃破包裹它的布袋般劃破了薄薄的夜色。
夜空靜美遼遠,漫天的星光傾瀉而下。我獨自坐在庭院當中,沒有酒,沒有明月,也沒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孤獨。對,是孤獨,當年那個夜色下的李白是孤獨的,雖然,那夜有花香、有美酒、有明月,但更多的是“獨酌無相親”的孤獨。他的邀月對影看似熱鬧、浪漫,實則孤寂?!霸录炔唤怙?,影徒隨我身”。與他相比,今夜的我,是安然的,是寧和的,沒有他那份孤獨。
啜一口清茶,然后安靜地躺在藤椅上,仰望這永遠也看不透的天空,永遠也數(shù)不清叫不出名字的繁星,以及心底浮現(xiàn)出的那些無邊無際的遐想。盯著月亮找廣寒宮、找吳剛、找嫦娥、找玉兔……,那少不更事的時光早已無影無蹤、一去不返了,連同那些美妙的向往和無知而美好的懵懂,都被歲月的煙塵厚厚掩埋。那時候,不喜歡沒有月亮的夜晚,看不清摸不透,心里莫名的害怕、惶恐,誰知道夜的深處是不是有鬼呢。直到長大了,經(jīng)歷了人世間的風風雨雨,才知道,鬼不在夜色里,而在人心里。
我不想邀月,不想飲酒,更不想起舞。不是不喜歡明月、不喜歡美酒、不喜歡廣袖長舒。年少時,也曾經(jīng)“為賦新詞強說愁”,也曾經(jīng)“醉臥笑看旭日薄”,也曾經(jīng)夜半月下“揮劍笑,斬怒風”。只是此刻,我沒有東坡差知密州時“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孤獨愁楚,沒有“起舞弄清影”的微醺和惆悵,也沒有稼軒暮年“醉里挑燈看劍”那種壯志難酬的悲憤和無奈。我很享受此刻的安靜。清茶多好,淡淡的清香,就著淡淡的星光,自己陪著自己,多么美妙。頭頂?shù)奶炜眨切枰覀冄鐾?。心煩的時候,意亂的時候,得意的時候,忘形的時候,望望天空,就平和了,就淡定了。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少年,把羊群散落在山溝坡洼,自己躺在山梁上,望著遼闊的天空,看著變幻莫測的云,以及各種盤旋的鳥雀,想著自己要是長著翅膀,或者能像孫猴子一樣騰云駕霧,該去哪兒,干些什么?想著,山的那邊是海嗎?海里真的住著龍王嗎?想著,要不要去鉆一個山洞,會不會也像岳雷一樣揀一桿八寶陀龍槍,或者像混世魔王一樣揀一柄大板斧,盡管在十八般兵器里面我最不喜歡大板斧。甚至想著,會不會有一位白胡子爺爺飄然而至,給我一本奇書,從此我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時候,就那樣悠閑地望著、想著,任由萬千云朵飄過天空,飄過那段年少的時光。
現(xiàn)在,抬頭的時候少了,多是低著頭在人世間匆匆行走,不知道是因為太多的欲壑難填還是看不穿的功名利祿、是是非非,讓我邁不動少年時那輕盈的腳步。今夜,一杯清茶就著清風,望著熠熠生輝的星斗,又想起鄭智化的歌:“抬頭的一片天 ,是男兒的一片天,曾經(jīng)在滿天的星光下 ,做夢的少年,不知道天多高 ,不知道海多遠……”想著年少時與幾個伙伴在雪夜里就著星光,在空曠的縣城街道,一起吼著崔健的“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那些伙伴,如今也天各一方,再也尋覓不到年少時的熱烈和張狂?,F(xiàn)在的觥籌交錯、起坐喧嘩,卻比不得年少時那些個夜晚躲在葡萄架下偷聽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訴說衷腸的荒唐。
許多時候,我們并不需要太清楚,有夢、有狂妄也不是不好,“一事能狂便少年”,哪一個人不希望回到少年呢,盡管那時有些荒唐,意氣風發(fā),彈劍高歌,但也無所畏懼,不拘禁錮,率性隨心。
至今,我還是琢磨不透“人生哪能盡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是一種人生智慧還是“千帆過盡皆不是”的無奈和迷茫;琢磨不透“逢人只說三句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圓滑還是人心叵測讓人不得不防的悲哀;琢磨不透“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是真豁達還是失落之后的自我寬慰?這世間,總有那么多、那么多琢磨不透的東西……
清風徐來,涼爽透骨。微微合目,聽那清風撫弄樹葉的沙沙聲,深吸一口氣,那久違的鄉(xiāng)土味就被吸入肺腑,甘甜而醇厚,淹沒了內(nèi)心那些凡塵雜念。我知道,這種氣味一直都在,只是由于身處熙攘紅塵,而沒有了這份心境。
“夜深了,進來睡覺。”媽在屋里喊了一聲。
我微微睜開眼睛,那亮閃閃的星星,嚴肅、持久、美麗、自在,鋪滿了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