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兵

孔子兩千年前在嘉言集《論語》中談道：“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又可以“多識鳥獸蟲魚之名”。馮杰的《懟畫錄》，文畫穿插，書寫著馮杰的“興觀群怨”，關(guān)于世界，關(guān)于詩與畫，關(guān)于他的“北中原”；文右作畫，傳神阿堵地繪寫草木蟲魚、故鄉(xiāng)風物等，建構(gòu)了馮杰獨特風格的“北中原博物學”。

馮杰的畫既有齊白石田園小品的清新細膩，又有黃永玉水墨漫畫的幽默風趣。齊白石的田園畫，蔬菜瓜果如白菜、絲瓜、茄子、櫻桃，紙上田園，清新自然，天真爛漫，在時間煙塵之外。白石老人出身鄉(xiāng)野，半世輾轉(zhuǎn)，這是他艱辛生活的外現(xiàn)，那些田園畫，那個湘潭小木匠穿梭其間的鄉(xiāng)野故園，才是他豐沛自足的內(nèi)心世界。馮杰曾私淑齊白石，少年時臨摹齊白石郵票畫，畫作多是紙上田園，齊白石在書中是高頻詞。尾頁這樣寫：“工筆和寫意兩者結(jié)合，會出現(xiàn)視覺落差感，造就齊白石畫蟬加潑墨的別樣感，我掌握了一個秘訣，再糟糕的寫意敗筆，若有工筆收拾補貼，畫面都會起死回生，煥然一新?！彼坪蹰啔v有所相似，馮杰賣畫態(tài)度是白石式，不矯揉造作，不文人氣，大方談錢，“我畫畫必須把錢放在硯臺前面，方出神品，尤其放置美元”。

畫家黃永玉有幾個系列動物畫和湘西風物畫，形狀夸張寫意，題詞簡單幽默。比如《鸚鵡圖》題詞“鳥是好鳥就是話多”，還有一幅繪鄉(xiāng)村大爺趕豬，題詞“豬賣愛情人收錢”，我幼年見過這個場景，這是繪趕狼豬配種。雖然黃永玉在《懟畫錄》中沒出現(xiàn)，書中“畫翎鱗”章那幅兩只大眼一閉一睜的貓頭好像來自黃永玉。馮杰的書畫題詞一樣幽默風趣，如“道貌岸然是好詞，走著走著走壞了”“一日不斗不是鵪鶉”等。

惜乎齊白石不會文章，黃永玉題詞太短，諷世太露。比之畫家，馮杰是散文家，較之作家，他又擅長書畫，文章與書畫交相輝映。書中有畫，畫中有翰墨，幽默之余，攜帶一顆詩心，他還是個詩人。

《懟畫錄》中，馮杰在菜園掐荊芥，顏色里鬧革命，根據(jù)地是北中原，是少年成長的從高平集到上官村、從長垣孟崗鎮(zhèn)到滑縣留香寨的丁字狀鄉(xiāng)土。馮杰的文章圍繞童年與鄉(xiāng)土，繪寫童年的菠菜、蟬、扁擔、籮頭等，落款始終是“客鄭”，始終以那片丁字狀的鄉(xiāng)土看世界，這是他詩文創(chuàng)作的素材，是他幽默的民間源泉，是智慧的萌蘗地。

此書原計劃命名《畫夢錄》，因與何其芳著作重名，改為《懟畫錄》。如心為恕，對心為懟，懟是河南方言，含有魯莽猛烈味。河南人干架是懟，干活喝酒也是懟，花椒（河南方言，指褒中帶貶）人逞能好斗愛用“懟天懟地”。

書名《懟畫錄》，懟畫之下有細膩詩心，有對話義，與蘇東坡對話，與貫休對話，與齊白石對話，與八大山人對話，也是與讀者對話。我出生在20世紀90年代的豫東，讀書中文，觀書中畫，非常親切熟悉。如今在城市化的滾滾車輪下，鄉(xiāng)村正在消逝，馮杰在書中重現(xiàn)了它們，讓那個世界停駐在書畫里，給予鄉(xiāng)村的味道和生活的詩意。我少年時，也在樹林捉過“馬知了子”，收過蟬蛻，知道蟬頭后那一截肉絲最好吃，蟬肚空虛不好吃。童年的“花大姐”不是馮杰書畫中的七星瓢蟲，而是另一種稍微大些灰紅帶翅膀的昆蟲，會像蟬一樣蛻變，學名“斑衣蠟蟬”。